超人(4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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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固的角质、脏污被打散,遇水混合成乌浊的液体,顺流而下。盘旋于毛孔内的腐烂的、潮湿的体臭,在一下又一下的搓刮中四散开来。
  周从嘉面不改色,难闻的味道他闻得多了:泔水、茅厕、沤肥……早就习以为常。
  好闻的味道嘛,周从嘉在心里盘点着:麦子与青草被太阳炙烤的清香、宋雅兰脸上擦着的集市买来的面霜、泛黄书页自带的墨香、周永贵烤的大饼子……还有某人耳后的味道。
  木质调的发香与花果调的体香,搅拌着上下颠簸左右晃动而溢出的汗液,发酵成一阵阵迷幻的香气。
  “嘶——”周永贵的后背被走神儿的周从嘉搓得狠了,他扭个身拿过丝瓜络,摆摆手示意儿子回避下,他要脱掉内裤搓洗屁股蛋子。
  周从嘉见有小板凳支撑,父亲的行动不受阻碍,说了句“有情况叫我”,便去院子里洗衣服了。
  再次扶着父亲躺回床上时,周永贵终于开口了:“我啊,对不起你妈!一开始就是错的,要不是拐子,我这辈子不可能娶到你妈这样的人。我更对不起你,让你生在这种家庭,我……想赎罪,可惜你妈走了,我只能补偿到你身上了……你说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到头来还是要打光棍儿……”
  “那不见得,我妈还是要回来的。”周从嘉坐在父亲床边,拿出药膏涂抹。
  周永贵的音量陡然增高:“啥意思?你是说,你要去求你妈回来?”
  “我去求什么,我去求了她就愿意回来吗?”
  “那你刚刚啥子意思?你不是说她要回来吗?”
  “唉,久病床前无孝子,反过来也一样。”周从嘉叹了口气,手里的揉捏并未停下:“外公外婆年纪大了,不像能长期照顾我妈的样子。”
  “那不见得,多一口饭的事。你妈好养活得很,她家不缺钱,大不了请个人照顾呗?”
  “你觉得我妈那几个兄弟姊妹能同意?长时间分离,早没感情了。”
  “那可是他们亲闺女呢,认回去了还不对她好?”
  “爸,村里这么多扯皮的事儿你还看不明白吗?人心就是这样,热乎劲儿持续不了多久的,照顾病人很累的。”
  “那,那万一你妈回去治好了呢?”
  “治好了当然好啊,问题是她在那边过得惯吗?没工作没技能,其他子女愿意接受我妈赖在他们父母家好吃好喝吗?他们就不惦记财产了?”
  “那你说咋个办?我去接你妈回来?”周永贵越听越迷糊。
  周从嘉为周永贵涂完药,直视着父亲的双眼:“不用。你身体恢复了继续找个工、挣了钱攒起来,别操心我。高考各种奖励,进大学了我也努力拿奖学金,咱爷俩一起攒钱。等外公外婆哪天护不住我妈了,就把她接回来,带她看病。要是一直好不了,就养着。”
  “她爹妈能撑多久?”
  “我们都是照顾过她的人,估摸着,要不了一年半载,几个月他们都受不了吧。开学前去我一趟外公家,看看我妈过的怎么样。”
  “你说的对,无论如何我都得出去挣钱。哪怕你妈不回来了,我也能寄钱补偿她。是啊,我儿这么优秀,我必不能给你丢脸,你放心,你说的我听进去了。”周永贵说完闭上了眼,他又困又饿,只想睡一觉。
  “嗯,你好好休息,我去外面走走。”周从嘉替父亲掖几下被角儿,随后离开了屋子。
  月色温柔,周从嘉的脸上呈现出少有的放松,毕竟父亲捞出来了,虽然遭了不少罪。
  周从嘉从不否认自己的家庭是带有原罪的,但他无意用简单的是非对错来看待整件事,他更不认为解救妇女的那一刻,一切都将回到正轨。
  准确来说,周从嘉在意的是更务实的东西:与母亲分离的“孽种”们何去何从,堕落吗?重回光棍儿生活的男人们怎么做,继续买下一个老婆吗?融不进原生家庭的妇女们怎么办,再次回到买家身边吗?……
  周从嘉甚至无法对周永贵产生恨意,倒不是说亲情上偏袒,而是一种基于逻辑的无奈。周永贵处在愚昧落后的环境里,做出一些行为是“正常的”,否则试想一下,没读过书的周永贵在周围都买老婆求儿子的氛围下,竟滋生出“尊重女性”、“自由恋爱、“生男生女都一样”的想法,这才“不正常”吧。
  故而周从嘉从不苛责父亲,更不怨恨父亲。归罪于个体意义不大,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改善大环境,“仓廪实而知礼节”,资源丰富了,人员流动了,自然不必干拐卖的勾当。
  周从嘉酷爱哲学,唯独不怎么喜欢尼采,尤其反对他的超人哲学,然而现实中的周从嘉偏偏与他不甚喜爱的学说迷之契合。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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