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4 / 4)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大嫂抹着泪问她:“正月间,全家人都裁了新衣裳,如琢那套还没穿吧?”
  她愣了片刻,才回过神,忙点了点头。
  “那你赶紧去寻出来,汗衫里裤鞋袜都要新的,若缺了,等下那些徒弟来了,赶紧让去买。我去办孝服了。”
  她怔怔点点头,看大嫂唤了阿青急急出去,又扭头望向公公,公公一直趴伏在桌边,声音已经干涩,却仍哽咽痛哭着,声音灼辣干裂,像是火炭在喉咙里滚一般。阿黎守在旁边,仍在抹泪。她丈夫典如琢则静静躺在桌上,闭着眼,睡着了一般。她也像才睡醒,昏昏蒙蒙,转身向卧房走去。
  卧房里一片漆黑,她走到屋中间的方桌边,摸到桌上那个定窑白瓷筒,抽出一根细长薄木片,那是引火用的“发烛”,顶端涂了硫黄。她将发烛头朝外搁到桌沿边,又摸到火石火镰,一下一下敲击,火星不断飞迸,滋的一声,发烛头燃着了。她拈起发烛,点亮了娘家陪嫁的缠枝银雕烛台上半截红蜡,端着走到丈夫衣箱边,放到旁边桌上,打开了箱盖。里头衣衫都叠得齐齐整整,她一件件取出来,找见了压在底下的那套新春装——白绢袜、黑绢面牛皮底鞋、白绢汗衫、白绢里裤、青绸外裤、青绸长褙子。此外还有一条回字纹青锦腰带,这是她初学刺绣时绣的,针法虽不够细整,却也是尽足了心力。
  她将这套衣鞋小心抱出来,整齐叠放到床上,呆呆注视着。开春以后,她见丈夫始终穿着那两身旧衣,瞧着至少已经穿了三五年了,便取出这套新的要丈夫穿,丈夫却说这一向都要在外头绘彩画,会污了衣裳。她当时还笑着问:“你这辈子都得绘彩画,难道一辈子都不穿新衣?”丈夫听了没答言,只笑了笑。笑的时候,低着眼,并不瞧她。
  这时回想起来,她心里忽然一颤——那并不是笑,是遮掩。他不愿跟我多言时,便用这笑来回避。而不笑的时候,更是常微低着眼,望着地下,似乎在思寻什么。她曾问:“你总是望着地下,是不是丢了钱?”丈夫一愕,随即笑了笑,仍是那遮掩的笑。
  想到这些,她心里忽然陷下去一大片,同床共枕八个月,自己却似乎并不认得这个人。他始终用静默和淡笑遮掩住自己,心和魂一丝都没流露过,哪怕肌肤相亲之时,也似乎总有些犹豫。她原以为那是腼腆,现在想来,那或许只是敷衍应景。
  她望着那套衣衫,竟而有些怕起来,不由得倒退了两步,腿脚也有些软,忙坐到了旁边的绣墩上。在家里时,人人都宠爱她,包括那些嫂嫂。她周遭事事物物都透透亮亮,从没想过谁会对自己藏起心,因而也从未想过要去猜谁的心。这是她头一回发觉,人心可以藏得这么深,深到没一丝踪影,而且是她全心全意要托付终身的人。 ↑返回顶部↑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