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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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老道站在坟前不住地摇头叹息,可如今人都死了,再说什么也不赶趟儿了。按他的本意,卷走董妃娘娘棺材中的财物和身上的细软也就罢了,不承想如今尸首见天,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眼看天就亮了,事到如今,崔老道也无法可想,跪在地上给董妃娘娘磕了几个头,用朝服盖住尸身,连同二臭虫的尸体一同推进坟中,用土堵住了坟窟窿,踏平了坟边土,拿马灯一照四周没留下什么痕迹,这才匆匆离去。
  崔老道一瘸一拐追上燕尾子和李长林。那两个人见二臭虫没来,也知道凶多吉少,再一想二臭虫的为人,心下就明白个八九不离十了。此事一言难尽,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没再多问。
  三个人先来到石匠李长林在村子里的住处。李长林被棺内的阴气冲了,又是一路着急忙慌赶回来,折腾了多半宿,但觉头晕目眩,一阵阵地翻心,呕了半天却什么也呕不出来,那叫一个难受。崔老道先让李长林躺下,煮沸了姜汤给他喝下几口,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李长林才缓过来。
  崔老道把二臭虫怎么把董妃娘娘的朝服扒了个一干二净,又将尸身开膛破肚,一节一节地捋肠子摸金子,结果被活活吓死的情形,原原本本给他两个兄弟说了一遍。石匠李长林和大盗燕尾子听罢摇头叹气,怪只怪二臭虫贪心太大,想背着兄弟们在董妃尸身上掏金子,违背了当初立下的盟誓,想不到报应来得这么快。可怎么说也是拜把子兄弟,当初为盟立誓一个头磕在地上,说好了共享富贵,如今二臭虫惨遭横死,不免物伤其类,他们三个人也都抹了几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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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石匠李长林被棺材中的阴气冲撞,当然这只是迷信的说法,实则是让坟中积存的腐晦之气呛了,好在他身强力壮,经过这一夜也好多了。崔老道看天色都大亮了,乡下人本来起得就早,这又是在村子里,周围人多眼杂,万一被人撞见了可就全完了,因此不能在白天分赃。告诉哥儿俩不要急于一时,东西已然到手,就在咱眼皮子底下放着,不愁它长翅膀飞了,眼下还是先沉住气,把从董妃坟中掏出来的东西仍装在大皮口袋里,先放到床底下压起来,等到深夜无人之时再说。
  之前本来安排在二臭虫家分赃,他的住处最为偏僻,等闲也无人经过,容易掩人耳目。本来计划得挺周详,头天已经备好了酒肉,只等得手之后分金拿宝好好庆祝一番,不料一时大意折了一个兄弟。物伤其类自不必说,董妃坟中的珍宝终究到手了,该怎么分赃还得怎么分赃,只能说二臭虫没这个命了。崔老道让燕尾子翻墙过户到二臭虫家取回酒肉,带到李长林家里生火做饭。经过一夜的折腾,三个人也都饿了乏了,顾不上多说,胡吃海塞了一通倒头便睡,都在一张床上搭肩靠腿,无论是谁起了异心,去动床下的东西,其余二人便可有所察觉。
  三个人不仅胳膊腿儿累,这一整夜提心吊胆,心悬在嗓子眼儿,浑身上下绷得紧紧的,生怕出什么意外。这一躺下来,都觉得身心俱疲,睡了个天昏地暗。放下那两个人不提,单说崔老道,整整做了一天的噩梦,梦见二臭虫拖出董妃娘娘的尸首,开肠破肚掏金子,正往外边拽肠子,怎知死人的肚肠子突然动了起来,宛如一条盘蛇,死死缠住二臭虫的脖子,直勒得他脖子上青筋暴起,小眯缝眼儿瞪得溜圆,双脚乱蹬,舌头伸出来老长,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崔老道惊出一身冷汗,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睁眼一看已是傍晚时分,心里一个劲儿地打鼓。梦中所见历历在目,怎么也踏实不下来,心说:这就叫“命里有时终该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二臭虫命中受不住这份横财,还不如接着当他的土贼,虽然朝不保夕有上顿没下顿,但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总不至于赔上小命。他想罢多时,低头看了看床底下那一口袋东西,鼓鼓囊囊原封不动。寻思董妃坟已经闯了,陪葬的珍宝也拿回来了,事已至此再说别的也没用了,看了看燕尾子和李长林兀自酣睡,便将他们两个人叫起来。
  此时已是夜里掌灯时分,外边下起了细雨。三个人关紧门窗,点起一支蜡烛,在屋中摆上桌子,之前准备的酒肉还剩下不少,打开一坛子老酒,一只烧鸡,酱牛肉切了两大盘。石匠李长林是干力气活儿的,饭量大饿得快,平时他也吃不上这么好的,烧鸡拿过来一撕两半,甩开腮帮子一口酒一口肉就吃上了。三个人一边吃一边商量怎么分东西。
  本来是四个人合伙夜闯董妃坟,如今二臭虫尸首却被埋到那荒坟之中跟董妃娘娘做伴。这家伙光棍儿一条,长得丑陋,面目可憎,禀性孤僻贪婪,又以掏坟掘墓为生,没什么亲戚朋友,远近四邻根本没人愿意搭理他,半路上撞见了都躲着走,没了也就没了,今后绝对无人追究。而今与董妃娘娘埋在一座坟中,也是这个臭贼的福分。
  崔老道抬手指了指桌下的大口袋,对燕尾子和李长林说:“二弟是无福消受这笔横财,看来这也是天意,只好让咱们三个人平分了,将来多给他烧些纸钱也就罢了。”大盗燕尾子和石匠李长林齐声称是,三个人围桌子站定了,准备分赃。
  石匠李长林从小到大没离开过乡下,从来没见过什么珍宝,更不知道怎么出手,又该如何换成现钱。没得手之前想得挺好,等有了钱如何如何,怎么喝酒吃肉,怎么娶媳妇儿生孩子,得手之后反倒觉得为难,金银珠宝确是不少,可这穷乡僻壤的卖给谁去?谁又出得起钱?如果进城去卖,也不知道出哪门入哪门,总不能在大街上摆个摊儿卖吧,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崔老道虽然见过些世面,但同样是穷人,摆摊儿算卦的能挣多少钱?比李长林也强不了多少,自然也不太懂行,奇珍异宝摆在眼前也是干瞪眼。好在有天津卫出了名的大盗燕尾子,这位吃过见过,以往所得的贼赃五花八门,也有不少好东西。做贼的只会偷不成,也得会销赃,什么东西值什么行市,该去什么地方出手,这些门道他全懂。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正商量分赃的事,屋外突然风雨大作,原本关得好好的门,一下子让阵狂风给吹开了。只听得“咣当”一声,就像让什么东西给撞开一样,把照明的蜡烛都给吹灭了。霎时间,这屋里屋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石匠李长林的家在村子一角,比二臭虫的破屋子强不到哪儿去,虽然没那么偏僻,可也是在紧边儿上。就那么一间房,屋中没什么摆设,一张破桌子四条木板凳,两个石头墩子上架一张门板当床。顶棚也不严实,一下雨到处漏水,往常用不起油灯,仅以烛火照明。
  三人正在桌边坐着,一边喝酒一边商量如何分赃,忽见大风把门吹开了,蜡烛也灭了,均被吓了一跳。燕尾子是做贼的,俗话说“贼人胆虚”,平时看谁都像官府缉拿队的,多看他一眼就觉得人家要抓他。他瞧见屋门开了,以为外边有人,当即探臂膀抽出背后的钢刀闪在一旁。燕尾子是飞贼亡命徒,身上总带着家伙,鲨鱼皮软鞘里有一柄柳叶钢刀。这把刀可不一般,比常见的大刀短一截,刀身也窄,形如柳叶,钢口也好,刚中带韧,韧中带刚,不仅用于防身,还是作案的工具。走千家过百户钻屋行窃,抠砖撬瓦全凭此刀。刀就是贼人的命,更是贼人的胆,刃口磨得飞快,那真是“肩宽背厚刃飞薄,杀人不见血光毫”,把头发丝儿放在上边,一吹气儿就断了。虽然不是切金断玉、削铁如泥的宝刀,却也是“吹毛断发”的利刃。
  燕尾子拽出这柄钢刀在手,摆好了架势,桌子上先拿出一把茶壶来,冲着门口“啪”的一声摔了出去。为什么呢?绿林人都懂这个,有人没人先来一下探探虚实,一旦有人进来,瞧见黑乎乎一个东西奔自己飞过来,不知道是什么物件儿,免不了或躲或挡,这么一分神,他就占了先机。万一外边有人使暗器,这一茶壶飞出去也全顶用,又叫打草惊蛇。此贼常年到处作案,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这都是经验。燕尾子拔刀飞茶壶只在一瞬之间,紧跟着垫步拧腰蹿到门后,亮了个“夜战八方藏刀式”。只要有人进来,二话不说抡刀就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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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老道一样心惊胆战,不知来的是官是匪,寻思:燕尾子把式虽高,真要一推门冲进来七八个,那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恶虎架不住群狼。到时候非让人一刀一个都砍了,把东西抢走不可!自己兄弟四人为了闯这董妃坟,可费了不少周章,还搭进去了一条人命,岂能轻易将到手的珍宝拱手相让?他怕让人把东西抢了去,忙将装满赃物的大皮口袋塞回床底下,就势往床边上一坐,两只手紧紧抓住床沿儿,两条腿挡住了皮口袋。
  石匠李长林是个直性子,想不到这么多,也未曾做出反应。站在原地瞪眼看了半天,屋外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就是风雨把门吹开了,于是点起蜡烛,重新将屋门关上。
  飞贼燕尾子疑心最重,又把耳朵贴在墙上,跟拜四方似的四面墙听了一个遍。做贼的耳音得好,哪怕有一丁点响动也能听见,否则当不了贼,外边进来人了你还不知道,光顾着偷东西,那早让人抓住了,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以往入户作案的时候,本家主人睡梦中翻个身,他都可以听出是朝哪边翻的。燕尾子在屋中听了半天,四周确确实实没有人踪,这才收起钢刀回来落座。他对崔老道说:“咱这次的活儿做得干净利落,董妃坟之事除了横死的二臭虫,便只有你我弟兄三人知道,没必要担惊受怕。”
  崔老道点头称是:“三弟所言有理,却只怕夜长梦多,我等趁早分了东西,分头远走高飞为上。”
  石匠李长林把酒肉收拾到一旁,在桌子上腾开地方,将大皮口袋中的东西抖落在桌面上。盗墓开棺之时只顾往口袋里装了,没来得及多看,此时烛光一照,映得桌上珍宝异彩纷呈,看得三人眼都直了。这真叫“酒可红人面,财能动人心”。
  石匠李长林这个穷光棍儿不必说了,天天上山下苦,凿石头卖力气,却连饭都吃不饱,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崔老道算卦看相也挣不了仨瓜俩枣,见识虽比李长林强些,也高不到哪儿去,唯有大盗燕尾子过过几天好日子,可是这个人手敞,有多少钱花多少钱,这叫“江湖财、江湖散,来得容易、去得爽快”,上顿吃一桌燕翅席,下一顿说不定连窝头儿也啃不上。当贼的都这样,手里不留钱,只要他仍干这一行,存多少钱也没用。因为是流窜作案,向来居无定所,今天破庙里睡一觉,明天树杈上忍一宿,说不定什么时候落到官府手上了,“咔嚓”一刀人头落地,存多少钱也没命花了。
  三个人见了眼前这一桌子的奇珍异宝,一个个嘴张的老大,气儿都忘了喘,顺嘴角往下淌哈喇子,两只手直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这得是多少钱啊?可有二臭虫前车之鉴,那个臭贼贪心太大、内里藏私,忘了赌过咒发过誓,瞒着弟兄们回去抠死人肚肠掏金子,结果遭了报应,落得个横死荒坟的凄惨下场。干这等勾当很少有不信邪的,死的全是不信邪的。所以三个人谁都不敢再有非分之想,桌上这么多奇珍异宝,一人一份足够下半辈子花用了。问题是如何分赃,这么多好东西,件件都不一样,价值也不相同,怎么分才分得均匀?
  石匠李长林是个大老粗,不懂这些规矩,问燕尾子:“三哥你看怎么分好?”
  燕尾子虽然识货,可也不好意思先人一步,他看了看李长林,又看了看崔老道说:“咱还是听大哥的吧,崔道爷说怎么分就怎么分。”
  崔老道当仁不让,眼下不是推让的时候,没必要瞎客气耽误工夫,多少合伙干事儿的,都因为分赃不均翻脸成仇,甭管是师徒、兄弟,哪怕是父子,一个人心里一杆秤,偏了谁都不合适,必须有一个万全之策。其实他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便对燕尾子和李长林说:“承蒙兄弟们信得过,可这些珍宝实在不好均分,总不能论分量称三份。依我看不如这样,咱们一圈分三件,转圈拿,轮到谁,谁就自己挑选一件,一圈一圈轮下来,选好了什么就是什么,不许再换,这不就分匀了吗?”
  大盗燕尾子和石匠李长林一听还真是个好法子,齐声称好:“还是大哥有见识,这么分心明眼亮,谁也不亏谁!”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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