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醒时(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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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头出来,天光尚早,因前庭人多,云安便着意往后园游散。古意的台阁,清幽的檀香,置身其中,仿佛真的能遣怀。她不禁想来,古往今来的隐士,藏起志向锋芒,沉浸避居,也许未必是时世不好,而不过是安逸避世省却了太多烦扰,令人简单。
  十四岁前,云安原就活得简单。
  无意间,也不知到了哪处,猛一回神,听见哗啦一阵水声。云安抬眼看去,不远处的井口,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正吃力地打水,满地潮湿,似乎不是第一次打翻水桶了。
  这些活难不倒云安,她不及多思就小跑了过去,但那女子见人警觉,反一下脱了手,连连退步。云安只见那木桶落入井中,绳索也快掉进去,便忙先拽住,站稳了,这才解释:
  “别怕!我只是想帮你,我……”
  然则,话音忽然梗住,落在那女子脸上的目光也霎时定住了——这女子,云安认得。
  相对半晌,惊愕无措,云安如此,那人亦然。
  “为,为何啊?”挤出的几个字尚且发哑,一个称呼却已盘桓久了,终究蹦出来,“长姊,你为何在此啊?!”
  这女子,是郑澜,穿着比丘尼的海青法衣,像是戴发修行。
  云安没有得到回应,只看郑澜的脸色一点点苍白,泪如断珠,两肩拱缩着,又颤抖又无力。但是,也并不难猜郑澜因何如此处境,黄氏之死,郑家祸事,必然是牵连到她了。
  “长姊,你不要害怕。”当此时,无暇多思,云安再次主动靠近,慢慢地揽住了郑澜,“你住在这里?我们回房再说?”
  郑澜犹是踟蹰,紧咬着唇,亦不敢近对云安的目光,缓而泣道:“有罪之人,不配。”
  莫说现在已无需在意,就是当时事发,云安也没有多少苦恨。况且,郑澜早嫁,对娘家的事是一无所知的。“既然教我巧遇长姊,我必不会坐视。长姊若不愿在此吐露,那我便带你走!”
  说完,云安当真扶着郑澜往院外走,郑澜自然更不愿,情急为难之下,终于应下了。一路默默,郑澜拖着满怀愧疚,将云安带到了寄居的禅房,位于法华庵西南角的一个窄院。
  云安大略环顾,郑澜是独居,连个帮衬的侍婢也没有,屋舍尚算整洁,是能安置人的。进了屋,谈不上陈设,只剩一些简单物用。一张磨得凹陷的小案摆在南窗下,已是最像样的器物了。
  郑澜立在案旁,仍一副悔罪之态,难于启齿。云安心中已有计较,深吸了口气,相扶郑澜坐下,尽力温和:
  “我是去岁夏秋随父母到京的,我阿爹做了京兆尹。那时事后,我同濡儿说过,要多关顾长姊,但想必还是累及长姊了。云安坦诚,也辨得清是非,绝无嘲讽之心。”
  这字字句句,郑澜都听得进去,但自己的母亲犯下如此悖逆人伦,十恶不赦的大罪,她又怎样在受难者的面前抬起头来?一间隙,郑澜忽而动身伏地,跪在了云安身前。
  额头磕地的闷声惊了云安一跳,忙要将人拉起,又被郑澜按住,她稍抬了身子,目光依旧低着:
  “云安,我该替母亲还你一条命!”
  云安愣了片刻,却是能深刻理解这种母女之义的,就像先前柳氏待她疏离,她虽常为不平,却终究体贴母亲。圣贤常言,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又言,父母之过不可宣,皆是教导为人子女者,不能记恨父母,宁替其受过,全孝义之本。
  “长姊是做母亲的人,我也有自己的母亲,我深知长姊之心,长姊也该体会我的心。”云安又去扶持郑澜,贴近身子,轻轻地抚着她鬓边零散的发丝,“我与长姊,从无仇怨。”
  郑澜紧抿着唇,克制着身上的颤抖,终究忍愧抬起了一双通红的眼睛,“但,事到如今,是我该受,你又何苦理会我呢?”
  云安淡淡一笑:“我岂不知长姊原就在长安?若真有意,也不必等到今日偶遇,只是天意啊。”
  郑澜低叹了声,依着云安坐回原处,用袖口拭了拭脸颊,开始诉说她这一年多来的遭遇。
  原来,一自洛阳的消息传到薛家,薛家父母便深以为耻,觉得黄氏与人有奸,郑澜也非郑家之女,即刻就要儿子休妻。郑澜固然无颜以对,但丈夫并不愿相离,带着三个孩子苦苦哀求,也没有换回父母的一丝宽容。
  僵持数日后,郑澜为保孩子有家门可依,主动离开了薛家。丈夫恐她无路可走,辗转将她安置在了法华庵。双亲得知,虽未再逼,却也再不许儿孙探视,铁了心要郑澜自生自灭。
  如此事实,既是意料之中,又不由地令人心寒。
  “其实薛郎时有探望,只是他也实在为难,我亦别无所求,只求他照料好三个孩子,不教他们名声受累。”
  别的都可再论,唯是这般隔绝母子,云安觉得过于残忍,亦非所谓清理门户,肃清家风之道。“寄居庵堂不是长久之计,这几日我准备一下,好歹接你到城里安顿!”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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