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相妒(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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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里是江南汛期的尾巴,连日风又大,不好行船。
  银瓶听裴容廷提起,他们是要走水路北上,因此只得在衙署里多耽搁了两日。过了中秋,正赶上八月二十这天是县太爷生日,虽说是“叁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也远没到自家养戏子的程度,还是找白司马借了一班小戏来唱堂会。
  傍晚开宴,戏台就搭在水榭旁的厅上。
  还不到未时,县太爷的一个柳姨娘来找银瓶,拉了她一道往前头看戏子上妆。
  水榭对面的一间朱漆小楼被用来做临时的后台,银瓶与她相伴走到二楼,只见四面窗槅敞开着,湘帘高卷,正对着外头的夕阳落日、众鸟归林。许多小戏子挤在一处换衣裳,抹油彩,吊嗓子,调管萧;行头箱子摊开着,龙袍官衣,朝珠凤冠,散落得到处都是。
  一派兵荒马乱之下,更显出西窗下有个打辫子的小旦,穿一身白绫袄,红纱袴,安安静静坐在镜前调胭脂。
  银瓶悄声走了过去,在镜子的空当里窥见小花旦娇艳的容貌。
  她还没勾脸,尖尖的小瓜子面儿,朱口细牙,飞着一双水灵灵吊梢眼。余晖洒进来,那迟重的金色,照在旁人脸上是泥金,照在她脸上,不知怎的就成了流金,眼珠子一动不动的,也能有股子顾盼生辉的紧俏。
  爱美之心人皆有,银瓶也难免做一回登徒子,看美人看得住了脚。还在出神,忽然听见柳姨娘笑道:“银姑娘你快瞧,那不是你们裴大人回来了!”银瓶抬头,见柳姨娘往窗外努嘴儿,忙走到窗边望了出去,全没注意那小花旦也转过了头来。
  站得高,果然见裴容廷正打前头回廊走过。
  他一早上出去了,这会子才回来。
  那廊下栽着一片桂树,树叶是苍苍的翠,结着黄米粒似的桂花;而他穿了身天青官缎盘领袍,直柳柳的身个子,淡青的袍子上也点着微闪的织金。一阵风过,花叶摇曳,衣袂也翩翩,傍着天边的流云晚霞,真衬得人如玉树一般。
  厅上已经来了好些客人,一色儿的官袍玉带,见了裴中书来,都不敢再坐,纷纷上前与他作揖叉手,裴容廷也从容还了礼,旧的未去新的又来,好一通裹乱。他偶然抬头一瞥,越过嘈杂的人潮,树梢,落日,远远瞧见了楼上的银瓶,与她四目相对,不自觉弯了弯唇角。
  银瓶并没有看清裴容廷的神情,却已经感到这微妙的情愫,心头止不住跳,忙把颈子一缩,转回了身来。
  不想才一回头,又正对上面前小花旦的目光。
  怔怔的一瞬间,两人对望着,银瓶分明看到她眼中的震惊。
  “你——是你!”
  小旦低低叫了一声,旋即放下胭脂盒站起了身。银瓶愣了一愣,回头瞧瞧身后,见只有柳姨娘一个人背身儿搭在窗台上,更不明所以。她转回身儿,走上前疑惑道,“姑娘方才跟我说话不成?”
  “不是你还能是谁!”小花旦的眉微微蹙着,飞扬的眼睛在昏昏的金光里闪烁,闪出波光粼粼的惊喜。然而如此热切的神情愈发让银瓶异样,她还在纳罕,却见那小花旦已经把手搭到了她的肩上,凑近了,细细望着她道:“原来裴大人说的那‘花烛之喜’,就是你么?”
  女人们关系近了,拉拉手,挽挽胳膊也正常,可头一回见就勾肩搭背倒少见。银瓶借着从肋下抽帕子,不着痕迹地推掉了小花旦的手,后退了半步,方小心地打量着她笑道:“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我与姑娘…可见过不曾?”
  小花旦怔了一怔。
  “哦,原来你不认得我。”
  她轻声说出来,直直盯着银瓶的眼睛,剔透的眼珠子被照成琥珀色,语气是淡漠的,听起来却又很有些阴冷的哀怨。
  银瓶简直疑心自己是陈世美遇上了千里寻夫的秦香莲,没来由一阵子心虚。想同她解释也许原是认得的,只如今忘记了前尘,可被她这剑一般凛然的目光刺着,仿佛怎么说都是狡辩。两人干瞪眼僵了半刻,银瓶还没想出个对策,那小花旦倒忽然笑了,尽管是个冷笑,打鼻子里哼出来的——反正也算是个笑,然后转身收拾了抿镜妆盒,抱起便往门外走。
  她的举动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银瓶虽好奇,伸了伸腿儿,可到底也没敢追上去,就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偏是这会儿柳姨娘也走了过来,摇着扇子在她身后道:“嗳,那桂娘怎么走了?”
  “什么桂娘?——姨娘说方才坐这儿的小旦么?”
  “可不是。”柳姨娘把扇子柄搔了一搔头皮,“哦”了一声笑道:“是了,你不认得她,自打你来,这还是她头一回上门儿。我们供不起养戏子,每回摆酒都找白司马借用,那姐儿就是白家最有名的花旦,小名儿叫桂娘。”
  “我不认得她,可她倒像是认得我。”银瓶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转过头又看柳姨娘,徐徐摇头道,“也不知同我有什么仇什么怨,我不过问了一句,她便恼了。”
  柳姨娘格的笑起来道:“咱们这等后宅里的女人,成天活在这巴掌大的地方,除了拈酸吃醋还能干什么?”说着凑到镜子跟前,抽出汗巾揿了揿鼻翼上的粉,慢回娇眼,“一准儿是因为男人。”
  “男人…”银瓶想了一想,吓得一个激灵,连忙道,“姨娘别胡说!这可是没有的事,我连那白司马的面儿都没见过,怎会——”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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