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面坍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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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初在护士慌乱的眼神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抬起手,她惊觉自己还握着那把尖刀,薄薄的银灰色的刀面映照出她自己的眼睛,一颗黑亮的瞳仁。
  她分明从来没有见过这把刀。
  她一松手,那把刀就落在了地上,和瓷砖碰撞,叮呤哐啷一阵乱响。她默然往后退去,留下足够的安全的余地,让护士和迎声赶来的医生们把刘紫荆转移到她的病床上去,一路推入急诊室。
  病房里有一瞬间挤满了人,并不全是医护,还有她所熟悉的好些人,他们在狭小的病房里兀自走着,天花板上有人倒吊下来,低垂的唇舌正好停在她耳畔,说着她从未听到的话。每个人的脸都是那样真实,离她那样近,每个人的声音都在孟初的脑海中共振,好像时间所构筑的四维空间全都坍缩在她面前,挤压成了无边的话语。
  她听见刘紫荆的声音,孟初无法记起那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境,他在乞求般地问她:“你要怎样才肯把她还给我?”越过他的声音,孟初突然发现自己从来都是不完整的,同一个时间横断面上好像有两个她,此时在意识流动中重迭在了一起。
  镇定剂的针头刺入她的叁角肌,那些话语坍塌成了一张纸,一条线,最后成了彻彻底底的虚无,孟初失去了意识。
  医院方面报了警。
  虽然院方很清楚精神病患伤人的相关处理规定,但是程序还是要走的,大抵结局也就是那样,重新做精神鉴定对于一个已经有多年病史的病人来说简直是浪费医疗资源,而那个被捅的倒霉蛋,大概率抢救回来也只能向监护人提请民事补偿,刑事责任是追究不了的。
  然而事情在第二个环节就发生了变故。
  孟初醒来,毫无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拷着,病房也换了一间,她的危险级别好像更高了,这个房间有摄像头,正对着她的病床。她的鼻腔中尚且残留着昨夜浓重的血的气味,让她感到不安,转过头去,她问等候在一旁的警察,“他还好吗?”
  “重伤吧至少。”女警没什么好脸色,见她醒了,就要押她去做司法鉴定。
  和普通病房不同,这边的走廊几乎看不到任何病患,地下和墙面乃至天花板都是一米见方的白色瓷砖,走在这样的路上,手铐发出的碎响清晰可闻,让孟初轻而易举地想起了那把刀落在地上的声音,促而流出两行泪来。
  唐仕羽和沉粼作为亲属和临时监护人刚刚被盘问了一遍,看见孟初过来,脸上藏不住的忧心,见着泪了,又远远地安慰她说:“手术很顺利,别担心。”
  唐仕羽之前就隐秘地接受了周医生的委托,孟初去上学之后,他得每周向周医生报告一次孟初的精神状况,他也是为了这个才停工一年的,可是周医生没告诉他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如果知道,他是怎样也要把她按在医院里不准出去的。
  他不知道昨晚在那间病房里,刘紫荆和她说了什么,但是单是想象那样的场景,他就感到一阵心慌。他好像只拥有了姐姐很小的一部分,非常可爱的那部分,但是有那么大那么大的部分,她不会表现给他看。
  好挫败啊,恨不得被捅的人是他自己。
  而且刘紫荆都没有遭什么罪就被救了回来(。除了因为失血过多暂时休克过一段时间
  当然,这些阴暗的小心思都是建立在以为这件事不会上升到刑事案件的基础上。
  孟初抬眼就看到了周医生,另外还有叁名鉴定人在等着她。她坦坦荡荡地回答了那些她习以为常的问题,精神检查的量表她不知道已经做过多少遍,这次只是评判的医生多了些罢了。做完CT和核磁,周医生皱着眉盯着她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大手一挥,和前叁位专家一样,给她盖上了精神正常的红章。
  孟初就这样被刑事拘留,按刑法论处,该是故意伤害罪,判叁年以下有期徒刑。
  这下唐仕羽和沉粼都慌了,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孟初可以被当作正常人那样被定罪,然而鉴定报告又是别无二致的没有疑义,只要有了相符的受害者陈述,怎样都可以立案了。
  刚刚醒来的时候,孟初还在担忧刘紫荆的生死,现在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事情就已经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了。故意伤害罪总比故意杀人罪好得多,他还活着也比她去坐牢好得多。可是她真的要去坐牢吗,她想,她只能饮下这杯毒药。
  刘紫荆的肚皮缝了六针,还没拆线,贾西贝捅他的时候是故意斜插进去的,创口很大。
  警察来找他的时候没有透露任何东西,可是他仍然在这叁四天的漫长的等待中理清了思路,决意翻供,撕毁心中打好的腹稿。
  他说那把刀是他家的水果刀,平日里是放在包里的,这次被贾西贝看见了,想用它自杀,他当然不肯,抢下刀具的时候误伤了自己。
  他同时提醒警方,不要被贾西贝的伪装蒙骗,能把孟初送进监狱,她求之不得。
  “你们警察应该多看看她的病历,了解她的另一个人格是怎样一回事才行。精神分裂和人格分裂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刘紫荆如是说。两方的证词相比起来,还是刘紫荆的可信一些,况且孟初确实有过自杀行为。孟初说她的身体不听使唤地捅了刘紫荆一刀,但她甚至解释不出来那把刀是从哪里掏出来,又是如何得到的。
  这样,事情就变成了误伤,刘紫荆没有要求任何赔偿,只要孟初从派出所出来后,给他道个歉就行。
  然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孟初确实因为证据不足被放出来了,却被拦在了刘紫荆的病床之外。
  他刚拆了线,不让她进去,孟初只能隔着房门那一方小小的透明玻璃看他,其实也看不到他,只能看到一点点拱起的白色被单,孟初莫名觉得那一点点被单好像都在和她闹脾气,但是闹的非常有立场有理由,让她又想哭又想笑。她多么庆幸他还活得好好的,又多么痛恨自己没办法给他一个与此相等的补偿。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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