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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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坛,是陈年的雪水。”
  雪水还须陈年,燕红不由得笑道:“刘姑太太真讲究。”
  “不是讲究,是无事忙。”刘姑太太说,“你慢慢就知道了,无事忙的日子,过得也蛮有趣的。”
  龚定庵不由得想到他的好朋友,诗不及他、而词却驾而上之的项莲生说过的两句话,脱口念了出来:“不作无益之事,何以遣有生之涯。”
  于是再一次道谢以后,龚定庵捧着锡罐,宋嫂拎着雪水,回到船上,第一件事自然是烹雪水沏茶。
  一直到水开,龚定庵才将锡罐打开,里面是塞满了的皮纸小包,形状倒像馄饨,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上好的“明前”——清明之前所采的龙井茶,一片两叶,一舒一卷,舒者似旗,卷者似枪,所以又名“旗枪”。
  龚定庵当然知道这种茶叶的来历,燕红却不明白,便由宋嫂讲给她听。
  “悟师太,你闻闻看,有没有荷花的香味?”她说,“这种茶叶是一包一包先包好,夏天后半夜,趁荷花刚要开的时候,把它塞到花苞里,太阳一出,荷花开了,再拿它收回来,装锡罐封好。很费工夫,所以值钱。”
  “东南天下财富之区,才会这么讲究。不过,我闻不出来有荷花的香味。”
  “心清闻妙香。”龚定庵说,“你如果先存了个有荷花香味的心,就闻不出来了。”
  “为什么呢?”燕红问说,“心有所蔽之故?”
  “然也!”
  这些话,宋嫂自然不懂,找个空隙问道:“龚大少爷,是菜好了就开饭呢?还是等月亮上来了再吃?”
  原来这天是“既望”,仍旧是满月,龚定庵欣然答说:“不错,不错,等月亮上来再吃。”
  “金陵的佣保都有六朝烟水气,我看你们杭州倒真是如此!”
  “什么你们杭州?”龚定庵说,“如今该说我们杭州了。”
  “真的!”燕红点点头,“‘故乡无此好湖山。’”说着揭开茶碗盖喝了一口,惊喜地说:“果然是‘心清闻妙香’,我无意中领略到了。”
  “看来跟刘姑太太在一起,日子会过得很舒服。”
  “那要多谢你。”
  “不!我何可居功?”龚定庵说,“幸而邂逅宋嫂,这也是缘。”
  “噢!”龚定庵忽然想起,“刚才刘姑太太要我回避,跟你谈了些什么?”他紧接着声明,“如果不能告诉我的,你不必说,我不介意。”
  燕红本来不想说,反由于他是这种充分谅解的态度,觉得说比不说好。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隐瞒,只要他问,她一定据实回答,此刻如果不说,就不算完全以真心相待,这在她的感觉中,是一件可惜的事。
  于是她想了一下笑道:“刘姑太太劝我的话,想来你一定赞成。”
  她故意把话停下来,带一点试探的意味,龚定庵很快地想到刘姑太太会不会是劝她还俗呢?转念到此,不由得兴奋了,但看到燕红的冷眼,心生警惕,便即保持沉默,只用眼色要求她说下去。
  “她问我受了戒没有,我说没有。她说既未受戒,还是在俗,要我照俗家的打扮。”燕红又说,“她的意思,要我把头发留起来。”
  刘姑太太的想法,比他人又深一层,是根本不认为燕红已经出家,这比劝她还俗更有力量。龚定庵自然希望她能听劝,但亦深知燕红不是那种随便能改变志向的人,且听她说下去再做道理。
  不过,他没有想到,燕红会问他:“你看,我是不是该把头发留起来?”
  他想说:应该。但念头一动,立即自我否定了,劝将不如激将,但要激得巧妙,也就是不会让她起反感。
  于是他想了一下说:“这要看你这心坚不坚。道心坚,不在乎世相,像道济和尚,饮酒食肉,一如常人,无碍其为高僧。从前像这种例子很多,譬如有位高僧,人称‘虾子和尚’;汴梁大相国寺甚至有‘烧猪院’。世法原非为有慧根的人而设。如果你对自己的道心没有把握,不妨仍旧作比丘尼的装束,留此世相,作为对自己的一种有形的限制。”
  这番说辞,娓娓言来,冷静而又是为燕红设想,而且在根本上是劝她坚定道心,并没有希望她仍归尘网的意思,因此说服的力量,比刘姑太太又大得多。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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