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19 / 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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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穷家小户张罗比较有身份的客人,是件宾主都深感局促的事。杨乃武觉得此行收获已多,便很知趣地说:
  “谢谢、谢谢!我不坐了!”说罢转身,袖子一甩,一条雪白的手帕,掉在稀脏的泥土里。
  “杨大爷,”葛小大说,“手帕儿掉了!”
  “你去捡起来嘛!”小白菜立即接口,“回头我来洗。”
  等杨乃武回头去看时,葛小大已经将手帕捡了起来,便即说道:“我带回去洗,不敢麻烦阿嫂。”
  “一点不麻烦。”小白菜突然很高兴地对丈夫说,“今天我省事省气力了!衣服用不着到河埠头去洗了!”
  衣服虽不多,隔一两天到数百步外的小河边去洗一次,一来一往,亦颇累人,葛小大对花朵样的妻子,最感疚歉的就是这件事。尤其使他心里觉得窝窝囊囊不舒服的是,只要妻子在河边出现,行人就不断地会用一双色眼紧盯着看,甚至有人看得忘了形,失足掉在河里,传为笑柄。此刻,能够出中门,利用前面的一口井洗衣服,不但妻子省力,也使丈夫省心,转念到此,葛小大也很高兴了。
  “真是!杨大爷搬了来,太好了。”葛小大知恩图报地说,“以后杨大爷的衣服,你就顺便洗一洗!”
  杨乃武不等小白菜有所表示,立即拱手答道:“不敢当,不敢当。”接着又说,“前面天井比较大,有些衣服就晒在前面好了。”
  “那是求之不得!”小白菜越发高兴了,“多谢杨大爷!”
  于是从此以后,只要是好天气,小白菜一天总要到前面去两次,早晨洗好衣服晒上,傍晚将衣服收下来,而杨乃武却始终不肯拿衣服出来让她洗。
  说了几次,杨乃武总是谦辞,有些不知好歹的模样,小白菜不免生气,自怨自责地说:“我也是!看不出眉高眼低,只讨人厌!”
  这话很重了!杨乃武就是在这样一个时机,才便于将早就想好的话说出来,“阿嫂!”他是很惶恐的神情,“不是我不识好歹,实在是于心不忍。常时看你在井边,那样一双雪白粉嫩的手,在搓龌里龌龊的粗布衣裳,实在心痛!都恨不得去替你洗,哪里还忍心再拿我的脏衣服交给你?”
  听到一半,小白菜的眼圈已经红了,乃至听完,只觉得心里又酸又甜,一阵一阵发麻,忍不住双泪直流。同时又感到有股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在推她,推她扑到他的胸前,只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这样的反应,原是杨乃武估计之中,话不必多,有一两句打入她心坎就够了!此时亦更不须多说,只搂住她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她的背,作为抚慰。
  这天下午等葛小大回来,小白菜便跟他谈活络门闩,一如杨乃武所教的那样。葛小大当然很高兴,即时出门,去唤了相熟的王木匠来。
  “喂,喂!”葛小大进门大喊,“怎么做法,你来告诉老王。”
  他们夫妇之间,彼此用个“喂”字作为称呼。小白菜走将出来,跟王木匠招呼过了,接着便讲活络门闩的做法。
  话说不到三五句,便为王木匠打断,“好了,好了,小大嫂,你用不着再说了!”接着转脸埋怨葛小大,“你不早说!这种东西,我现成有做好在那里的,你要早说,我随手就带了来,用不着多走一趟冤枉路!”
  “我怕我说不清楚。”葛小大歉然地笑着,“辛苦,辛苦,工钱多算。”
  “要啥工钱?送你一个。”说完王木匠就走了。
  葛小大为人老实,觉得过意不去,便跟妻子商量,说,“不好意思叫老王白送,而且来回还走了两趟。”他说,“老王喜欢酒,弄点菜请他一请,好不好?”
  小白菜不即回答,看一看天色说道:“那就要快!迟了买不到啥东西了。”
  “好!你说,买点啥?我马上就去。”
  “买斤肉,要五花。这两天鲈鱼上市了,弄个春笋炒鲈鱼。”小白菜说,“两个荤菜够了!另外,再弄两个素菜,你自己去看。”
  葛小大提着菜篮走到门口又转回来说:“喂!杨大爷搬来,我们还没有请过他,要不要顺便邀他一声?”
  “不要,不要!”小白菜毫不考虑地回答,“又没有啥好菜,王木匠的身份又不配,请了人家来,倒是怠慢了!”
  葛小大碰了个钉子,默默地走了,矮胖子提个大菜篮,行动越发蹒跚。小白菜看在眼里,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厌恶的感觉。
  不过,她已学会了驱除这种感觉的法子,就是尽力不去想他。起头很难,自己不在意还好,不过片刻,便可淡忘;越是在意,那丑陋的影子越是在心中盘踞不去,使她更加苦恼。但自二月底杨乃武说要搬来以后,情形就不同了,只要一想到他,别的什么念头都能丢开。
  这是什么道理呢?她常常在自问,一遍二遍地考究,终于豁然省悟:原来人是无时无刻不在想事的,哪怕梦中亦不例外。如果没有什么人可想,自然是丑丈夫填补心中的空白;若有人可以代替,便能轻易地转变念头。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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