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鸟与鱼(6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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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计划今天放学后找薛霁聊一聊。
  她甫一听见下课铃便刷刷整理好了课本,几乎可算得上是从座椅里弹了出来。而现在,悦雯更是抓紧时间从走道尽头的拐角出门,一路逆着踊跃自安全通道下楼抢饭的人流,朝楼下进发。
  生怕挪得再慢一点,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熟悉陌生人”就会从游泳馆收拾规整,拎着杂物消失。
  那她们一天的生活轨迹,便又岔开了。
  薛霁越来越忙碌了——这是陶家叁口在饭桌上割裂地达成的共识。陶妈妈替女儿和丈夫剥出一只又一只弯腰的白灼虾。她自己在厨房系着围裙左突右冲打仗一样时,也和白灼虾似的直不起腰。橘黄色软壳在悦雯手边的餐巾纸上累成了座小山。陶先生难得在家陪妻儿吃饭,但也仅仅停留在吃饭的地步而已。
  妻子不开口,他和悦雯之间就隔着条没话讲的天堑。小时候还好,孩子越大他就越无所适从。
  毕竟男人是主外的。纵横官场的陶先生如此安慰自己。
  陶妈妈就着电视机播放方言栏目时嘈杂的广告背景音,把柔声细语送出口:
  “雯雯,昨天晚上妈妈看见小雪上我们这边电视台转播的新闻了。”
  “是她那个剧团吧?”
  “嗯,听主持人介绍,是全员受邀请去台湾参加了一个展览演出,表演他们独立创作的新剧目。据说好评如潮。”
  “知道……又不是第一次了。我们学校还是一样宣传得很大力啊,据说等他们回来还会有市上的领导去探望什么的。”悦雯把自己碗里的虾仁拈一半到妈妈那里,“别只顾着剥嘛,你也吃,妈妈。”
  “小雪她是作为剧团代表出镜接受采访的。”陶妈妈接过女儿递上来的小碗,站起身为她盛菜汤,汤勺在锅壁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几经挑选,上海青碧绿的嫩芯漂浮在点缀着很细碎油光的汤面上,好像蓑笠翁晚钓江上的行船。
  陶先生也递上自己的那只。
  “是吗?”女儿无语,他便自然而然地搭上妻子的话。
  “对啊,年纪这么小,就参与创作,听记者介绍是在编舞上有很大贡献……最主要,小雪还出演女主角欸。我也是看着她从小和雯雯一起长大的。当初她还只有这么一点高。”
  陶妈妈伸手在腰间比了比。她的腰很细,然而就是这样细细的单薄的腰身,经历了好几次怀孕、流产,最后是上环。
  “有时候训练太辛苦了,她大晚上的一个人乘公车回来,都快走到我们单元门口了还一步一抽嗒嗒地哭。背着那个跟雯雯一样的双肩书包,委屈坏了。我要是韫馨,宁愿少半条命,我也不忍心让孩子去吃这个苦。”
  “妈妈,”悦雯有点生气,“你又在胡说八道。”
  “你妈哪里胡说八道了?”陶先生敲着筷子一开口,悦雯又把嘴给闭上了。他倒是想掺和两句,奈何悦雯不搭腔,于是只好继续把脸朝着太太,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尴尬。
  “我只是舍不得嘛。”陶妈妈笑笑,“毕竟你爸爸过几个月就要调动工作了,到时候我们一家都要搬走,做了十多年邻居,感情深厚也是正……”
  ——“搬家?”
  悦雯把母亲的话从中间打断,眼睛睁得都大了几分。
  头一次地,在高一因为谈恋爱被通报批评的事吃了父亲接连好几个耳光之后再不同他讲话的悦雯,目光越过还有饭菜热气慢慢升腾的餐桌,直勾勾向他射来。
  陶妈妈也看着丈夫,一脸的“早说了这孩子会这样”。
  “对啊,最快下个月,最慢叁个月以后吧。”陶先生其实顶讨厌一张口和女儿讨论的就是这样叫她目光恨恨的事。然而他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话题,“本来这事就没商量,单位上的安排。但是你妈妈的意思,说要提早告诉你才对。”
  倏地从椅子里站起来,悦雯把自己关进了卧房。在她卧室阳台那疏于打理的,疯长的绿藤的海洋里,她换上白色的吊带裙,腰靠着有凉意的石栏杆,把快一半身子向外探出去。和小时候偷偷邀请薛霁下来看动画片差不离。
  楼上卧室的灯是黑的。薛霁在练舞,还没回来。
  她要找薛霁聊一聊。
  不管薛霁这次用怎么样的态度和她讲话都好。她要。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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