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梦(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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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仔”
  多年以后,马仔摇身一变米其林大厨,整个霓虹街马铃薯的江山都是他打下的。先知未卜童年,马仔从小熟听长辈的一句话,瑟琳在幼稚园的时候也受益匪浅,权当真经背进肚子。长辈悉心讲,人吃多了马铃薯就容易打架,可以吃,但不能多吃。瑟琳和马仔不再蹒跚学步,在千禧年刚火爆的台式电脑面前玩游戏,一瓶酷儿一瓶可口可乐,捞两支吸管各插各的罐子,双手捧起吸吮或低头嘬饮,眼睛不离呆板吃金币的超级马里奥,极其忙碌。厨房兵马大战,烟尘弥漫飘香不止,长辈做马铃薯炖鸡块,先煸炒香味再炖出鲜美汤汁,马铃薯煮到烂糊适合全家老少消食,只是淀粉过多在肠道容易引起胀气。马仔不知道这是不是致使他喜爱跟人打架的原因,他总是一股气,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穿着短袖跟同龄人在巷口的小卖部打架,撞得店家门口招财猫倒地,泥泞的手捡起碎片就要刮人眉骨恨不能千刀万剐,店家扶着眼镜疾呼大事不妙,瑟琳急忙跑过去抱住马仔的腰不许他横冲直撞。瑟琳买一瓶可乐和一袋鹤顶红金鱼给他,他不顾后起的骨肉疼痛,三两下擦鼻子,一口气干光可乐,拉着瑟琳快步回去,金鱼和水在他手里摇来摇去,越过阳光分界线踩进阴暗的闸口,他把金鱼倒进长辈的缸里,边爆粗口边喂饲料。好凶,瑟琳又累又没好气,伸手敲他脑袋,骂他野蛮。
  马仔在十六岁那年第一次去霓虹街,称自己磊磊落落万丈光芒。明日之星先是替人按摩洗头修胡须,然后进行色情录像带暗箱交易,几包香烟压口香糖吹哨,收佣金和小便宜得意忘形。霓虹灯光拉出影子,一闪一闪大喜大悲,串联成脐带供养初出茅庐的婴儿,马仔成了马仔,却把自己当成不可一世的大哥大。他那时候还会出来走鬼赚零花,最拿手的是烤香肠和烤马铃薯。瑟琳躲他躲得远远的,早已和会拉小提琴的女同学进入另一个花花世界。霓虹街酒吧里的人鱼贯而出,闻到炭烤和辣椒蒜香也口吞唾液,马仔大展身手,汗流浃背,五光十色的招牌和色香味俱全的烤马铃薯成为他的身体记忆,甚至传到周公下棋的地盘惹是生非,吓得长辈带他去诊断梦游症,无果,日照香炉生紫烟,求神拜佛要他打坐净化六根,马仔暴躁地两手一摆又跑出去摆摊,气得长辈把家里的马铃薯都卖给邻居。瑟琳越来越注重打扮,伶俐俏皮受人追宠,一天刘海高马尾一天发箍露额头,百褶裙在太阳底下一晃像浮尘四起的落日飞车,欢声笑语转向雨后彩虹,雪白花边袜子配玛丽珍皮鞋,字母绣的运动鞋搭紧身牛仔裤,能不重样就不重样。马仔穿的一天比一天脏烂,短袖被血汗揉皱,裤子补丁不多不少十个,鞋子像被狗啃过似的,要他换一身新衣服简直比登天还难。
  十八岁成人礼,瑟琳受长辈嘱托,带马仔去买一身正式服装。三催四请,可乐金鱼变啤酒和摇滚唱片,瑟琳误以为自己在应付霓虹街大人物,翻白眼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马仔在更衣室东捣鼓西捣鼓,总算把衬衫扣上,只不过扣了一半就弃之不理,瑟琳把他推到镜子前给他扣剩下的纽扣。马仔比瑟琳高一个半的头,瑟琳仰视这个从小到大都把生活过得随便的人,小时候打架暴露的青筋还很幼嫩,现在伏于方正的下颚清晰可见,时间揠苗助长,连接突出的锁骨和操练出来的肌肉。瑟琳注视他,恍然觉悟自己缺席对方许多年的成长和压抑,马仔明明穿了正式服装,却让她不由得回忆他不靠衣装的血肉之躯,奇怪的费洛蒙使他气概出众。瑟琳琢磨着,累积一点温情,没发现马仔脸红了。瑟琳不是马仔的初恋,马仔喜欢过一些女生,呆头懵脑的,他一时也道不明那是不是真的喜欢。瑟琳也谈过恋爱,都是尖子生佼佼者。夜幕之后长辈烧了一顿饭,瑟琳和马仔难得同聚一桌,长辈慈容温馨,赶紧夹马铃薯炖鸡块给瑟琳,又夹西蓝花胡萝卜给马仔,马仔最讨厌胡萝卜,面如嚼蜡,但望见瑟琳和长辈有说有笑,又将不满吞到肚子里。
  成人礼那天,晴空高照,烈日当头,马仔不耐烦的暴脾气上来了,在讲台前因为不小心踩了一脚别人被要求道歉三五次而跟人打架。男老师拉不过来,瑟琳只好冲到讲台抱住马仔的腰,战事暂停。好景不长,成人礼结束后,马仔请瑟琳吃烤马铃薯,瑟琳坐在霓虹街的长椅闷声不吭,看大街上各色男女上演的爱恨情仇。预言尚未定型,口型生僻难以猜忌,但八卦者喜欢盖棺定论,男女肯定在许诺,食言,哀求,哭泣,都像电影那般出其不意,毕竟这霓虹街容得下梦中人的大千浮华世界。
  “这里适合做春秋大梦。”瑟琳咬一口马铃薯后感叹。
  马仔说不清地不适,“瑟琳,是不是连你也看不起我?觉得我在这里不务正业,整天打架斗殴,像个混子。”
  瑟琳不知他发什么疯,不当一回事地应道:“我没有这么说喔,是你自己这么觉得的。”
  马仔冷冷地盯她,咬牙切齿:“你这样我就不喜欢你了。”
  瑟琳第一次听说马仔喜欢她。许是打击到马仔,瑟琳四年来都没再见到他,她感到自己有些伤人,给他发消息和好,他迟迟没有回复。瑟琳的宗旨是事不过三,三次没反应就宣告结束。四年零四个月后,马仔回来的那天,深秋落叶归根,从前分离的痛怨变得寂静。长辈去世,出殡时他一身黑西装,人散鸟飞后只剩下瑟琳还陪在他身边,她第一次看见他流泪。马仔在公墓前低头,哆哆嗦嗦地闭着唇,青筋四起,他抱了一袋金鱼和马铃薯,环得越来越紧。菊花依碑抚平痛楚,绿苔结了一身月光疤,在多年后三人再次重聚的夜幕,他跪在地上嗑三个头,震得酒倒心碎,终于放声痛哭起来,哭到肩膀抖动,一塌糊涂地揉弄鼻子,气不顺,悔恨捶自己。瑟琳蹲下轻拍马仔的背安抚道,哭吧,马仔,长辈一直很挂念你。瑟琳又对着长辈说,您看,马仔回来了,在霓虹街开了一家餐厅,成为人人尊敬的大厨,请您不要生气伤心,好好在黄泉安息。阴阳相隔,马仔哭到涕泪混入泥土,融进长辈的栖身之地,断肠人在天涯,漫山遍野都是放不下的情。瑟琳抱住马仔,对不起,对不起,哭吧。秋意浓烈,寒风萧瑟,马仔在她怀里哭得更撕心裂肺。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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