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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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阗资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不是胡笳,是舅舅。外公出事了。
  阗资坐了最近一班高铁回上海,阗仲麟要同去,阗资看他腿脚不便,劝下来了。
  高铁上,阗资垂着眼,心情杂乱。天愈来愈冷了,临到虹桥站,还下起雨,列车慢慢往前推近,将车窗上的雨珠斜拉成纤细的撇捺。阗资不由自主地想起电话里舅舅焦灼的话语,外公不好了,你快点过来。真正到紧要的关头,人能说的话总是很少。
  阗资到了医院。
  病危通知书已经下来了,舅舅和外婆看上去孤零零的。
  阗资问舅舅:“外公怎么样了?”舅舅看着抢救室,朝他摇摇头。
  “昨天还能跟我用手指比划,今天怎么就不行了。”外婆嘴里轻轻念着。
  舅舅听了外婆的话,眼圈又红了红。外婆头发未束好,额边垂下软软的一缕,耷拉着。她往常出门总是爱抹桂花油,要把头发盘得又顺又亮才肯见人。有次,外婆大闸蟹吃多了,半夜要去看急诊,她也要把头发梳拢,涂个口红再去。相比之下,她今天实在憔悴。
  医生出来,找舅舅谈话。
  舅舅给阗资使了个眼神,让他陪着外婆。阗资握住外婆的手,她手心冰凉。
  医生和舅舅在走廊尽头低声说话,阗资只模模糊糊听到,年纪太大,动不了手术,保守治疗这几个关键词。舅舅站在暗光里,神情不明,只是点头,很少说话。两人谈好,舅舅回来,和外婆说:“坚强点,做好心理准备,不管救得回来还是救不回来,眼泪水憋牢,不要在这里哭册乌拉,不好看,老头子知道了也要生气的。”
  话音刚落,外婆就掉下眼泪水。
  舅舅的话等于白讲。
  叁个人等到早上叁四点钟。
  外公救回来了,外婆捂住脸哭出声。舅舅抱住她说:“好了好了,救回来了还哭什么。”
  过了几天,医院才准阗资他们进ICU探视外公。对着病房里显示器上的数据,阗资忽然明白救回来是什么意思,医生只是把外公的脉搏救了回来,他人还是昏着的,外公失去了所有的动作能力、表达能力,他只能睁着昏黄的眼,无表情地看他们。
  按着格拉斯哥昏迷评分表,外公的得分在最低档。
  医生说,他是被自己的身体关住了。
  外婆去拉外公的手。
  外公无表情,眼睛还是看着天花板。他太瘦了,眼珠都要瘦脱出眼眶。
  回家后,外婆就把自己锁在浴室里不出来。舅舅在外面敲门,喊,外婆都不应。舅舅实在害怕了,喊阗资帮忙,把门撞开。外婆缩在浴缸里不响。舅舅说外婆这样子下去不是办法。他白天要去公司,阗资便又住回外公家,陪外婆。
  胡笳打电话问了阗资几次,阗资说都他家里没事,只是老人身体不好。
  阗仲麟来了趟上海,看过外公之后,他脸上表情不大明朗,温声对外婆和舅舅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语。
  后来,阗仲麟又在电话里问过阗资,问他舅舅和外婆打算怎么办。阗资知道阗仲麟说的怎么办的意思是怎么办后事。在电话里,阗资含糊过去,只说他们打算保守治疗。
  晚上,舅舅和外婆又吵起架。
  外婆把她在网上读到的论文翻出来,说要让外公做开颅手术。
  舅舅几乎恳求:“不要折腾了,人老了,睁睁眼睛都吃力,你还要他怎样?放过他,好吧。”
  外婆的声音高起来:“什么意思,什么放过他,我又怎么了?我就是想要我老头子好,我有什么错,再讲他可以动手术的呀,你看报道上动手术的人跟他年纪一样大,他怎么不好动手术?你就是不想继续在他身上花心思了,我看见你跟墓园的人联系——”说到这里,舅舅更要和外婆吵了。
  “我怎么了?我早点准备起来也有错?再讲我有没有给他中止治疗,没有呀!”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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