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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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额讷连连冷笑,他提起袍子便重重下跪,膝盖与坚硬的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有几个朝臣看不惯,就要出来为他辩驳,“皇上!额大人忠心效主,自高宗、先帝到您,若早有二心,又何至今日?”
  却听额讷悲愤道:“请主子明鉴!钱华、金兴是何人,奴才一应不识,世间巧合无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真要认真细论,天下的人都是奴才的姻亲!此事丢人,奴才本不愿明说。当年广东鼠疫,朝廷拨款三百万白银赈灾,无奈户部层层盘剥,中饱私囊,三百万两发到地方,不过一百五十万两。地方灾情严重,克书是奴才的门生,一心为民,焦急不已。奴才得知此事,若要上达天听,不仅让主子不安,一来二去,耽搁一刻便是耽搁万民之命!奴才只好让他瞒下,自行贴补齐全。收讫证明、来往书信,奴才与克书皆有保存,这三百五十万两白银的去向,当年赈济,朝廷与地方相应书册一清二楚,主子不信,但查便是。”
  户部尚书忙出来回道:“额大人所言俱是实情。广州鼠疫赈济一事,奴才等奉命下发三百万两与地方。当时朝中也有同僚捐济,主子要查,奴才等都有册的。只是当时荣亲王总理户部,好好的三百万两白银过户部到地方,无端端折损了一半,实在令臣面热汗下,不知何故了。”
  此话一出,朝中哗然,几位大臣纷纷出列,拱手道,“额大人公忠体国,反倒是宗室,仗着祖宗的好恩爵,不思进取,游手好闲,甚至沦落到上驷院喂马,不怕给主子丢脸就罢,还要当朝扰扰,污蔑忠良,坏我朝政,请主子明察,匡扶风气,勿让忠臣寒心,明珠蒙尘啊!”
  “是啊皇上!皇上让荣亲王总理户部,好好的赈灾银到底入了谁的口袋?如今荣王爷反要来告额大人,请圣君明察秋毫,还忠良清白!”
  纷纷扰扰,叨叨不休,下面热闹极了。荣亲王马蹄袖下的一双手紧紧攥在一起,他只觉得心底发凉,凉意从心底蔓延至肺腑。眼角的余光瞥一眼额讷,他在那里端正笔直地跪着,身后乌泱泱都是替他求情与攻忤自己的人群。他再向上看,皇帝仍是端稳的模样,分辨不清悲喜,静静地望着他们。听见他们一口一个“非圣君所为”、“让忠臣寒心”。
  他受到这样的群起攻之,尚且怨愤无比,那么坐在更高处的皇帝呢?从惩办舒氏起,到为太皇太后祭天,到如今,他承受的比自己要多得多。
  他又想起了在马厩里的成明,那时他要弹劾绰奇,反倒被绰奇气了个倒仰,赶到上驷院喂马去了。他以为自己会不一样的,结果还不是一样的下场,蛰伏这么久,筹谋这么久,又能怎样呢?便如暧暧的天气,没有半点晴的指望。
  额讷顺势道:“主子,单此一条,就纰漏重重,更何况是这剩下的一百零九条罪行,其中多少是捏造,又有多少可信,奴才深为忧切!奴才受辱蒙屈,还请主子明鉴!”
  第91章 颇忆嬉庭
  廊下夜风涌动, 到底还是冷。荣亲王一个人在院中站着,满庭潇潇,时闻铃声轻簌, 倏忽却又听不见了。也许是花铃的声音,京中常有这样地习俗,为了防止鸟雀啄花,在花枝上系以金铃,就能吓走鸟雀的。他却忽然想起一个词,四面楚歌,项王被困垓下, 在帐中高唱“时不利兮骓不逝”的时候, 大抵也是如此,四面隐隐约约的楚歌,比刘邦的大军攻打到门前, 还要令人害怕。
  深浓的夜色, 云翳重重,看不见明月。哪怕很努力想要拨云见月,终究力不从心。
  小厮引人从抄手游廊引人过来,那是皇帝身边的内监,仿佛是叫四儿的。四儿恭恭敬敬地向他递上封信, 低声道:“主子如今是被朝臣架在火上的人,不便亲自来,故而叫奴才悄悄儿递消息给殿下。主子说, 纵有万难,一履行之, 请殿下放心, 再怎样艰难, 主子就是殿下的底。”
  一向骄傲的荣亲王微微低下头,“是我辜负主子。”
  四儿却笑说,“主子料到您会这么讲。他说不论荣辱,只论兄弟。当年气力尚弱,不得已搭进去舒氏,如今再不会了。”
  这一路皇帝提点他不少,他待宗室亦不薄。在对银钱流动一筹莫展的时候,是皇帝用克书嫁女的事情提点他,让他着手查人脉,查姻亲。当时成明被罚去喂马,成曙萎靡不振,亦是皇帝,亲自到他府上去,让他不要灰心,让他站起来看看这浩荡天地。
  鹡鸰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
  命人送走四儿,荣亲王拿着手中的信,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打开。
  朱阑笺上是一句话。
  ——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大亨贞。
  这是屯卦,主震客坎。在天地混沌之时,风雨交加,情形似乎很险急,然而无限的生机与希望,便都在这凶险中悄然生长。
  事物都有两面,没有绝对的对错,也没有绝对的好坏,绝对的真假。
  他忽然心念一动,仿佛从这寥寥数笔中看见了大光明。
  他提袍便往书房去,“徐昌,把所搜来的证据拿来,尤其是额讷贪腐的账册,我要一一地再查!”
  府里安静得很,与前头的喧闹不同,宗祠这边几乎鸦雀无声。也是,除了重大节庆的祭祀,摆出祖宗神像外,几乎没有人会想起到这儿来。
  也许是怕?也许是根本不在意?也许人活久了,活得没心没肺,心里没了祖宗。
  额讷闭上眼,静静地听着,夜风涌动吹来前面箫鼓之声,应该是几个世家子弟聚在一起赌博作戏,还泛着酒味,甜丝丝的,与宗祠的香火肃穆显得格格不入。
  刚刚绕过游廊到这里来,路上门扉半掩,还有衣料窸窣与女人喘息,他心里明白如镜,若是换在二三十年前,他正当壮年,也许会命人大开灯火,把那一对苟合男女绑起来,施以惩戒,断绝这种风气,再借此整肃家风。可如今他只是站在门外,痛苦地闭上眼,然后离开。
  力不从心,不仅仅是因为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更是因为知道梁柱会崩毁,纵然自己想要勉力支撑,也没有办法保全。所以眼下瞬息美好,能有一日,便是一日了吧。
  他就站在宗祠之外,仰头看着宗祠的匾额。夜风森森,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里是他托氏祖宗安眠之处,无数牌位与容像森然而立。祖宗与他一起静默着,在这个再正常不过的夜里。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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