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梦人 第8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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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雾安静匀散,聚拢。鼻息般细微而均匀的韵律。
  他想起几年前,台湾北海岸的那个夜晚。
  那时维特根斯坦项目(wittgenstein project)早已结束,针对gödel的审讯也已过去一年多了。k在一次例行性长假中独自一人来到台湾北海岸。许久以来,一人独自生活的k早已习惯了每年的单人旅行。对他来说,每一趟寂寞而安静的流旅都是一次自我省思的机会——关于他的身世,他的工作,他的祈愿,他自身往后之人生……
  或许也能如此说:那是k给自己的病假。独属于一人之秘密疗养。他当然不能让组织获知自己重复的梦魇。他必须隐藏自己胸腔深处的心悸宿疾。他必然亦无从呈报自己的恐慌,自己的惊惧,自己的愿望,自己对初生记忆无人知晓的乡愁。他也必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作为一个情感淡薄的生化人,他极可能并不明白,爱是什么……
  然而他想了解。他想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他想知道,作为一个人——如果,如果真有一天,他真能成为一个“人”——就一个人类而言,爱的暴烈,或恨的暴烈是什么。他想品尝罪疚,嫉妒,残忍,贪欲与傲慢的滋味。他想知道,梦魇中驱使着那贴近他后颈的枪管,驱使着那残虐、暴力与厌恶的,究竟是什么……
  不,k并非全然不明白这些。他仅仅是不确定自己是否确知。他只是怀疑,那是否直接关联于他意识中最初浮现的那个想法——弃去、隐匿生化人之身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许多年过去了,k并不觉得自己已获致解答。事实上,此刻他几已是全然过着一个真实人类之生活了。但尽管如此,那“成为一个人类”之渴望,却依旧在k的心中徘徊不去。
  如此温柔,如此固执。
  便是在这样的心境之下,在那异地的旅行中,k意外遇见了eurydice……
  * * *
  [1] 芯片虫又称为随身虫、皮夹虫、id虫等,由早期证件芯片演变而成,为一以“曼氏裂头绦虫”(spirometra mansoni)作为基底生物之类神经生物。其虫体约1厘米见方大小,厚度极薄,可长期寄生于人类之皮下组织或肌肉组织中,于人体无害。
  芯片虫之主要功能原为个人资料之载录。由相关政府单位将个人资料记录于芯片虫之神经系统中;主要用以代替古典时代之身份证明、驾照、签证、护照等相关纸本文件,作为识别身份之用。然而为方便起见,至古典时代后期,除身份证明之功能外,证件芯片遂开始整合为具信用卡、商店贵宾卡、车票、笔记本、手机通讯、影音播放等多用途之功能芯片。至22世纪初叶(约2120年代)左右,配合植入技术,“芯片虫植入”遂普遍为社会大众所接受。目前芯片虫之一般植入位置为左手手背。于植入后约60小时,芯片虫即自体内长出结缔组织线路,将虫体完全固定于人类手背皮下组织中;植入后约120小时内,虫体外延之神经系统与循环系统也将与人体固有之神经、毛细血管等组织接合完毕。至此,由于芯片虫内载录之数据已部分转植于人类左手手背之邻近皮下组织细胞中,即使经手术拔除芯片虫,则于一定时间(约13个月)内,尚可经由人体左手手背之邻近组织细胞进行侦测,读取数据。
  而芯片虫植入人体之时间则依各国习俗与法令之规定有所不同;多数均于成年时(18岁)或稍早(15、16岁)植入。在某些亚洲与美洲国家,甚至为此一芯片虫植入举办一类似“成年礼”之仪式,父母宴请亲朋好友共同见证其子女之长大成人。此外亦有相关惯用语产生,例如“连个芯片虫都没有,还来跟人家凑什么热闹!”“长那么大了,处理事情还这么幼稚,跟个没长虫的小子一样!”;意即乳臭未干,或行为思想幼稚之意。而约自2140年代起,部分特定群体亦对芯片虫发展出相关习俗,例如每十年即进行手术将芯片虫取出,制成标本收藏,作为纪念;再向当地政府申报缴费,领取一新芯片虫,重新植入。10年后则再次进行手术、制作标本收藏,如此反复。另亦有部分新兴宗教习于人死亡后,将尸体中芯片虫取出,同样制成标本收藏,甚至供上神坛,并发展出“芯片虫崇拜仪式”等等,不一而足。
  第10章
  2214年10月15日。晚间6时52分。太平洋西界。台湾北海岸。
  日落时分。时序已至深秋,阳光已隐没至海平线之下。宝蓝色夜幕犹透着一点乳白色微光。
  k正独自步行,离开码头边灯光明亮的鱼市场,沿着无人沙滩漫步,享受入夜后的冰凉海风。滨海公路上方偶有几艘飞行船经过,但次数并不密集;探照光圈如昆虫触角般试探着周遭洞黑的空间。近处,霓虹闪烁,游乐场中,旋转木马的彩色拱顶在黑暗中亮着橙黄色的光。
  那是个吸引人的景点,在游人众多的白日里想必相当热闹。但此刻,原先流连驻足的皆已散去。于k所立足的这片海滩上,行走的海风拂去了所有声响,人声或音乐皆已随气流灭失。然而视觉中,于突出于整片黑暗的,光之工笔轮廓上,随着那旋转木马拱顶轴心而流动起伏的众多人影物件,却依旧如此美丽虚幻,仿佛一场集合了所有光之残影的幽灵聚会。
  便是在此刻,k突然看见了eurydice。
  而eurydice也同时看见了k。
  仿佛自无意识之深处突然浮现。此刻,海滩上全无人踪。莹蓝色的月牙已在稀薄的云翳间露了脸。月光下,一道道白色浪花规律舔舐着沙滩。k突然看见前方数米处,极近的距离,一名女子独自站立,面朝海的方向。
  女子转过头来。月光照亮了她的脸。
  k立刻认出她来。而她应当也认出k来了。
  那是eurydice。褐发黑眼的eurydice。他们初识于两年前的第七封印新进人员训练课程里。地点是香港,模拟案例的小组课程。原先以k的层级,是不可能亲自主持此类课程的;但由于此次新进人员讲习规模极小(仅有学员七位),原定讲师又被临时派往曼谷,是以k便暂时接下了此次教学任务。
  eurydice看来安静。气质优雅。小组讨论时某些一闪而逝的幽默亦令人印象深刻。k犹记得她认真的深褐色眼瞳、她鼻梁的弧度、彼时光泽闪亮的短发。甜甜笑起来时,她原先小动物般的眼眸会闪过一丝狡黠。而那笑容又像是绿色池塘的涟漪,仿佛叶片,很轻很轻地飘进了水里。
  许久之后,k才发现,他几乎记得首次见到她时她所有举止的细节。
  当然eurydice相当美丽。但这样的美丽也说不上太过罕见。k那时已35岁,见过的美丽女人不在少数。是以他难免纳闷:是什么蛊惑了他,使他记得了如此多细琐之事?
  淡蓝色月光下,他们彼此招手,打了招呼;而后立刻便笑了出来。大约是为了原先彼此表情上的惊愕吧。
  “局长怎么会到这里来?来度假吗?”eurydice问。
  “是的,是度假啊。”k笑着说,“风景很美。你呢?也是来度假的吗?”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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